我能想到最散漫的事 ---张源 原创

卡布奇诺

我不是一个散漫的人，似乎从来就不是……



如果听见有谁这么说，你千万不要相信。最少不要轻易相信……



因为不够散漫，我总是比别人多背负一些“优秀”的品质，并一直在延续这些优秀品质的道路上奋勇前进，决不偏离。可一不留神时，这些优秀的品质就会被我发扬光大，踵事增华。比如，认真难免太认真，守时难免过于守时，整洁难免常年整洁，勤勉难免终生勤勉。所有这一切其实都不是我的本意。没人会相信，也没人会记得在我绝不散漫的思想与行为方式中那些漫不经心又瞠目结舌的凸起……



很多年前的十月或者十一月，反正严冬之前。一对夫妻携儿女乔迁。新邻居们纷纷对着那五岁大的男孩儿狂赞，聪明啊、漂亮啊，结实啊，讨人喜欢啊，总之一切想得到的好词儿。再回头看到炕上还不会说完整话儿的小丫头时，随即唉声四起，摇头满地。怎么会这么难看啊，简直不像一家人吗；哎呀，女孩儿长成这样可够呛；是不是缺钙啊，看那脑门儿；云云。突然，炕上那主儿一声怒吼，二目圆睁，操起扫炕笤帚向人群仍去。众人笑着散去，说，脾气还挺大。据说就因为这事儿，父母对我后来的成长严加管教，总念叨，姑娘家家的，千万要端庄有礼，可不好太散漫。可一度，他们以为自己失败了……



读小学之前，我死且白咧地跟着哥哥和他的伙伴儿们征战南北，投身于各种勇敢者的游戏。爬沙果树，被毛毛虫换了一大块皮；把家门口的水缸倒扣过来，掩护自己不受弹弓的袭击；将芦苇棒藏在棉裤兜兜里，两个小时后变成一个毛孩儿回家；到种韭菜的温室大棚捉迷藏，英勇中暑倒地；晚上用手电筒吓唬鸡窝里的母鸡们，第二天被公鸡飞跃到头顶儿狂奔而去。手指划破了，脚掌流血了，膝盖跌伤了，这些家常便饭的事迹换来大人们趋同一致的批评。散漫、太散漫了，这哪里像个女孩子。所有人都在担心我会一直这么飞沙走石下去。只是，他们又想错了……



从我入校门的第一天起，世界上便多了一个所谓脱胎换骨的“传奇”。不知道是书本还是课堂或者是老师教育的力量，总之，我已是一个成绩优异、温和有礼、勤劳懂事的好孩子，最重要的是我终于加入到越长越漂亮的女孩的队伍里。散漫，谁散漫，去你的散漫。我和散漫不很熟。当然，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貌似而已。原来，在每个人的骨子里，都留有那么一小撮执拗、妖媚、蛊惑而又随时可能拔地而起的恶势力。包括散漫……



小学还没毕业的某天，我突然就像中了魔障一样。那天上午老师们外出学习，让我们下午到校，望着满天轻飘的云朵，有一种蜜糖般甜而危险的意识在脑海中生成。撬课，俗称逃学。只是一秒钟，我就决定这么做，并且我还决定不写作业。于是，那天下午我成了背着书包到处乱走的孩子。事情很快败露，“舆论”一片哗然，这哪里是一个三好学生、文明少年做的事情啊，简直散漫到家了。母亲被老师请去谈话，父亲监督我写检查，可我当时究竟为什么要逃学，直到现在自己也不清楚……



升入初中，我开始大量阅读地下读物，包括琼瑶、金庸、聊斋、基督山伯爵、巴黎圣母院之类的。几乎每天的阅读都是在“文学少年”或者“优秀作文选”的掩护下完成的。期末考试后，我作为区三好学生，彩色照片被贴到学校的橱窗里。可不出三天，我的照片“丢”了，于是老师认定是被哪个男生拿去了，还兴师动众地通知了家长。大人们问我，是不是和男同学传小纸条来着。我说，传过。啊？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散漫的事，为什么早恋？不是早恋。那是什么？是，笨鸟先飞。后来回忆，我还真是散漫，连当时回答那么严肃的问题，都忍不住表现出散漫的本质……



初中以后的两次升学，我都是学校的保送生，这也就意味着我应该是一个优秀、出众，一个和散漫绝缘的人。然而，“应该”往往让人沉重而不快乐，于是，我又间或上演了几出很是散漫的剧目。其中，最著名的应该是大学毕业前的那年冬天……



晚自习，几个太妹模样的女人出现在教室门口，点名要找我们寝室的某某。这在当时管理严格的女子校园中是很少见的，而我那位被点了名的同学也只是因为头天在小市场买苹果时与摊主有几句口角而已。用肘关节想都知道，来者不善。我坐教室最后一排，不是因为个子最高，而是因为视力最好。我和同桌几乎是一个眼神就站起来往外走，最后也只是我们两个走了出去。绕过画室，积雪在呼啸的北风中不断扬起，完全是决战紫禁之颠的架势。大概二十分钟吧，或者更短，我和同桌女孩儿光着脚站在雪地里，看敌人溃败而去。不远处是黑压压无声的观战队伍，心口突然升腾起一股豪情，不由再次感叹，我还真是够散漫的……



工作之后，我仍然把持着毫不散漫的大方向，特别是在直播间的时候，我从未散漫过一分钟，这是让我一直觉得安心与喜悦的事情。只是，面对偌大世界，我那蠢蠢欲动的散漫情怀却难免间或弥漫而至。电视台拍了一部专题片给我，关机饭，众领导云集，我人在成都发呆。大家好不容易联系到我，电话里我说太累了，心里害怕，想一个人歇会儿。大家愕然，跑那么远就是歇会儿？然后一堆开解辞令，散漫，潜台词震耳欲聋……



在一次涉足更远的长途旅行后，我决定到广播学院读书，前后左右的窃窃私语中，我拎着行李去了北京。尽管要完成的是播音主持课程，可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几乎撬了所有的语音课以及和说话有关的课，而用大部分时间泡在电视系和广告系的课堂中。结业测试，本专业的好几位老师流露出“面生”的神情，我彬彬有礼鞠躬后说，我这个人比较内向，不太引人注目。同学们身后偷笑，班主任叹气，散漫……



后来怎么就流落到异国街头了呢，那是我目前为止生命中最散漫的一次决定。在大洋彼端的三年多时间里，我体尝了各种心情与感受，也一定做了太多散漫的事情，只是大部分都成空白形式飘忽而与我疏远了。或许，是我不愿回忆。回国之后，我曾一度决定做个自由职业者，终日靠为他人堆字打散工赚钱过活。后来，父亲与我长谈一次，他说，人还是要合群，生活不能太散漫。我听劝，来到大连，继续生活在人群中。并且我觉得这样很好，因为规律的作息有利于身体健康和正常心情，并且每天都有机会穿漂亮衣服去上班……



当心头的岁月累积到一定程度，人也就很容易流于散漫，只是表现形式与从前大相径庭。我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态势下就被狠狠摔打，之后眼泪巴差地对自己说，干嘛那么认真呢我，怎么就不能学着再散漫点。也不是一点没长进，上次策划部主任通知我第二天上午去开一个很进步的会议，我竭尽全力也没推掉，就选择了第二天记忆自动故障。临近中午，领导从会议室回来，狠狠瞪了我一眼，那是张比法国总统萨科奇还要难看的脸。不就是散漫吗……



我不是一个散漫的人，似乎从来就不是……



如果听见有谁这么说，你千万不要相信。最少不要轻易相信……